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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赴前连赴后(1 / 2)


此时,公孙珣身后十五里的地方,程普、高顺的那一千人其实已经被黄巾军彻底淹没了。但离此处不远的汉军大营中,无论是已经披甲完毕的乐进、李进,又或者是亲自攀上营中望台观战的吕范,此时却都没有出击接应的意思。

当然,吕范一度是有些犹豫的。但是,眼见着黄巾军一波波涌上去,又一波波退下来,而已经变阵成圆阵的汉军,非但能够死守,却还能时不时的反冲时……总之,汉军虽然有些许伤亡,但吕子衡却实在是觉得没有下令的必要……尤其是河畔那边战况不明,吕范不知道什么时候公孙珣才会引兵折返。

相对应的,东武阳黄巾军实际上的主帅梁远此时却几乎已经快要崩溃了!他不是因为汉军顽强战斗力而崩溃的,而是因为对两万黄巾军丧失了控制力而崩溃的!两万黄巾军,随着自家小帅,各自为战,阵型混乱,步调不一,简直围着区区千人乱打!

实际上,从吕范那个高高的望楼上来看,同一时刻与汉军接阵的黄巾军绝不会超过三支以上,根本形不成围攻之势。

而就在梁仲宁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的时候,这个平日里自恃才高的濮阳大户子弟,却忽然在电光石火之间醒悟了一个道理——他才发现自己对大规模战争有多么深的误解!这不是自己无能,也不是黄巾军全都是废物,而是所有人从上到下都没有大规模作战的军事经验!

或许多打几仗,便可以调度自若了?然而,汉军会给你练手的机会吗?

战场之上,面色恍惚的梁仲宁想通了这一点,却又更加绝望和崩溃起来……因为再往下想,这个聪明人便进一步明白过来,无论是那里,看似势大的黄巾军都没有和汉军野战的底气,大规模野战,黄巾军几无幸理!

实际上,梁远还真就说对了。便是他此时还不知道的波才大胜朱儁,其实也是朱儁攻打阳翟不克,被四面八方的黄巾军援军汇合起来并反扑了出来而已。可即便如此,朱儁退守长社后,两万主力居然依旧没有多少损伤。

而顺着这个思路再想下去以后,梁仲宁几乎是举止失措,因为这最终意味着在汉室反应过来并排出十万主力分兵南北后,看似势大的黄巾军其实根本就没有多少可能性真正夺取汉室天下……可若是如此,他举家投奔卜已又有什么意义呢?

梁远梁仲宁原本还想着,便是东郡失利,自己也可以带着残部转而去找张角……可现在看来,岂不是白白浪费心机?

一念至此,已经指挥不灵的梁远半是带着愤恨之意,半是自暴自弃的放弃了指挥,反而只是呼喊不断,鼓励这些黄巾军朝着区区一千汉军努力进攻。

当然,依然是乱攻不下。

………………

黄河畔,黄巾军终于找到了一处暂时安慰之地——那便是身后坚实挺拔又状况的的黄河大堤!

骑兵是冲不上大堤的!

更有意思的是,当黄巾军全军溃退到大堤上时,汉军居然鸣金收兵了,甚至还扔下两个大鼓,干脆转向北面而去!

卜已被一众黄巾军兵卒给强行护到了河堤上,他先是对着堤下数千东郡子弟的尸体大哭不止;一抬头看到汉军北去,却又醒悟到汉军是要去歼灭东武阳那边的梁远、张伯那两万人马,心情便更加紧张;再一转念,又想到了梁远走前跟他所言的话语,却是愈发后悔不迭;然而一转眼听到身边有人哭泣,他又回忆起刚刚汉军骑兵冲锋时的阵势,想到如此强悍之兵或许之后就要去对付大贤良师,就更是心中悲戚难耐了……

“卜帅!”眼看汉军远去,终于有人从死里逃生中有所反应了。“速速让人下去搬运咱们自家伤兵上大堤来吧!”

卜已猛地醒悟过来,便赶紧抹泪,强撑着下令。

然后,又有人赶紧进言:“卜帅,事到如今,东武阳两位副帅已经救不得了,还请你速速下令撤兵过河吧!回到濮阳,咱们还有万余人,还有粮食,或许能撑到大贤良师和难免波帅的援军!”

卜已此时哪里还不晓得骑兵的厉害,所以闻言倒先是想到北面那两万俨然已经出城的黄巾军要在平原上被汉军猎杀殆尽,一时心如刀搅……然而,他却也知道,此时不能再耽搁了,自己多待无用,趁着汉军掉头,从浮桥上回河南才是对的!

然而,未等强撑着站起身的他张嘴下令,周围哭声却是猛地剧烈了何止一筹?而且不少人都是在大堤顶上对着黄河南岸或者说是对着黄河恸哭不止。

卜已大为不解,在几个士卒的搀扶下勉力爬上大堤,却也如这些人一样,恍然跪地,然后痛哭流涕!

原来,黄河之上此时哪里还有什么浮桥?

只有汉军舟师横于区区数百步宽的黄河之上,然后一个挂着审字大旗的铁索连盘之舟群正威风凛凛居中指挥,调度着无数小船载着一队队持弓汉军壮丁,游弋于河面之上,并对北岸虎视眈眈!

想想也是,汉军怎么可能可能露出如此破绽?那审正南连夜回军,与王修一起准备妥当,等到这边战事一开,他们便从上游借着水势与大船的威势直冲而下,当场冲断了黄巾军浮桥!

构成黄巾军浮桥的舟船,要么直接沉入河底,要么被俘获后解开铁索,反过来连在了汉军舟船周边,成为汉军助力。

实际上,负责浮桥的前东阿县丞王度,比卜已都更早的绝望下跪了,此时他正下游某处大堤内侧仓惶痛哭呢。

卜已哭了一阵,立在堤上张望半响,想要劝全军向北,去寻梁远、张伯,但却始终张不开嘴;想要劝全军顺着大堤左右而走,却更明白此举徒劳!

绝望之下,他倒是止住了哭声,而是僵立在了烈烈河风中……无他,只是在等北面消息而已。

万一呢,万一北面得胜了呢?

………………

十五里路,或者说不到二十里路,对骑兵而言不要太快……在另一个时空里,曹孟德为了追杀刘玄德,一日夜三百余里,这可是不停歇的极限操作,而此时汉军酣战了不过大半个时辰而已便疾驰而回,马力其实还算充沛。所以,就在卜已望河无泪的时候,汉军前锋几乎是转眼便到!

而此时的东武阳黄巾军,却还是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

最先赶到的成廉部千余并州骑兵,一马当先,直接插入黄巾军那庞大而又事实上已经毫无秩序的军阵中,成廉更是瞥的清楚,持矛左右突进,直接来到那个最大的黄天大旗之下,将一名在马上呼喊不止的年长首领给一矛捅了下来。

恰是东郡黄巾副帅张伯!

而就在张伯战死之时,汉军骑兵主力也已经接阵杀入;而早在这之前,远远看见烟尘的吕范便也直接下令,大开营门让营中李进、乐进全军出战;程普、高顺更不是会丢失战机之人,二人亲自拔刀奋战,领着一千士卒于敌阵中心开花……三面夹击之下,东武阳南门前这两万黄巾军比黄河畔那两万辛苦渡河而来的黄巾军溃败的更快!

后来赶到的公孙珣仓促间也只好下了一条极为粗略的命令,那就是让步兵抢占空虚的东武阳城,骑兵驱除砍杀两万溃军往黄河而去!

乱战一片!

此处两万黄巾军,死伤数千,降者数千,在骑兵成功包抄驱赶之前,见机不妙四散奔逃者在倒也有不少……但此时已经顾不得了,剩下的七八千人,在汉军刻意的驱赶下,边死边降边逃。而一直等到傍晚时分,这支溃军才被同样疲惫不堪的汉军驱赶到了河堤前,但居然只剩下了五六千人。

这些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上了大堤,算是躲过了汉军的追杀,却又和此地的黄巾残部一样,望河而绝望了起来。

“告诉他们!”奔驰了一下午,此时已经疲惫至极的公孙珣叹了口气。“没有粮食,据区区河堤而守是没用的,我军歇过劲来便要动手……许他们投降便是!”

众将多疲惫至极,便是据说喜欢屠城的曹操此时也无力气多言,至于此时围拢过来的关羽等人,更不必多言……似乎后者本就要谏言如此的。

然而……

“不降?”公孙珣诧异问道。

“不是不降。”前去劝降的牵招立即答道。“堤上一万五六千人,约有五一之数闻言便直接投降,但更多人却要等那卜贼下令……依我看,愿意当场投降的多是原本的游侠、无赖之流,大部分原本是平民百姓之人却因为笃信太平道而要听信卜贼之言!”

“彼辈太平道荒谬绝伦,却不料蛊惑人心至此!”因为战马不堪重负早早下马的关羽在旁不禁捻须而愤然起来。

“俗语不是说‘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吗’?”刚刚纵马来到此处的张飞也是无语,不禁当众咕哝起来。“如今死了那么多人,黄河也无去路了,他们怎么还不死心?”

众人看向了骑在白马上的公孙珣,后者思索片刻,终究还是不忍之心占了上风,便下得马来,勉力言道:“先着人封锁上下游堤岸,不要让他们逃脱,然后再去寻一寻那卜已在何处,劝他引人投降……告诉他,我不是好杀之辈,战事已定、东郡已平,是不会视他们为仇寇的,便是他卜已和这些太平信众也可以就地安置!”

众将反应不一,但经此东郡速战速决,此时早已无人敢在他面前质疑什么,因此众人很快便将命令执行了下去。

卜已早已经不哭了,也没有继续干站在堤上眺望,只是在一堆溃兵的主动围拢下安静的坐在河堤顶上而已。

不过,当劝降和公孙珣找他的消息传来后,这位大贤良师著名弟子倒是多了几分生动的表情:“这位公孙将军莫不是在消遣我们?无论太平信众和骨干与否,全都就地安置?他善战立功,日后自然可以去别处当官,也自然可以不把我们这些留在东郡的太平道信众视为仇寇。可是,我们杀了这么多官吏,当地官府日后能不把我们当仇人吗?今日他不杀,他走了日后官府不会杀我们吗?而我们被汉军杀了那么多人,能不把汉室和官府还有他公孙将军当做仇人吗?他今日强横在此,我们不敢动,他走了,我们为何不能复仇呢?”

言道此处,卜已居然如平日间讲道那般朝周围黄巾溃兵笑了笑。

而一众溃兵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哪怕是有些人身上带伤,此时居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总而言之,苍天不公不仁,让我等活不下去。而我等信奉的乃是黄天,黄天下无饥馁、无欺压,不用一年交几十遍算钱;生了孩子不用溺死;男孩女孩都能养大,到时候就不至于讨不到老婆;得了病喝符水就能好……这个你们都见过了。”卜已继续盘腿而笑道,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所以说,苍天黄天势不两立!我辈为降黄天于现世,便一时败了,也是不能投降无道苍天的!”

“那我们怎么办?”周边几乎每个人都本能的想问一句,但所有人都没开口,因为他们知道卜帅会告诉他们的。

“那么咱们就只能死了。”卜已继续从容笑言道。“我听梁副帅所言……人皆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于我们太平道众而言,为黄天而死,便是重于泰山!”

“卜帅,我不敢!”旁边一人忽然惭愧落泪。“汉军的骑兵太厉害了,刀子下来会断胳膊断腿的,枪矛戳过来,身上也会多一个洞……”

“我也怕。”卜已当即笑着安慰道。“我也嫌疼……不过,我们不必去和汉军的骑兵、刀子、枪矛相争,身后不就是黄河吗?我们都是东郡子弟,生于河畔,死于河中,难道不好吗?还能保全尸首,这样泉下与祖宗相见也不必羞愧……而且,虽然《太平经》中没讲,大贤良师也没说,可我每次过黄河的时候还是会想,黄河跟黄泉跟黄天有没有什么关系呢?是不是黄河下面连着黄泉,从此处而死,便能享黄天之福?”

话到此处,卜已挣扎着起身,却是不再看堤下汉军,也不再理周边惨象,而是跪地叩首,念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