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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深309米,尘世烟火与谁共?(1 / 2)


不在了?

墨九心里一悸。

像是突然惊醒一般,她一双黑眸迎着冷风紧盯墨妄的脸,眼风上下扫视。

然后,她听见了自己颤抖的声音。

“师兄,你怎么突然开这样的玩笑?”

“小九,我没有在玩笑。”墨妄微微垂着头,凝视着她,温暖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带着笑意,就像当初那样做着墨九的太阳。可这一刻,当他害怕自己的阳光从此再不能照耀她的时候,难免添了一些忧伤,以及对她的担心。

“如果我不在了,这些事情,就都得由你来处理了。我怕你累着,更怕你信错了人。这个世道,人心之险,甚于猛虎。你虽非愚钝之人,但仍是太善。古语有云: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小九,你当学着狠一点——”

“我不管那么多。”墨九粗声粗气的样子,有些狂躁,就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她抓紧他的胳膊,眼圈儿有些红,一眨不眨地看着墨妄,在刀子般刮过的冷风中,舔了舔干涩得满是褶皱的嘴唇,又哑着嗓子吼他:“反正你答应过的,要守护我,守护墨家。男子汉大丈夫,哪有说话不算话,半途而废的道理?”

墨妄与她对视,勉强地笑着。

一张俊脸愈发苍白,额头上也隐隐有一层细细的汗珠。

利箭穿胸而过,痛彻心扉。可他对她说话,还在笑,要一直笑。

“小九——师兄这次,恐怕要失约了。”

“我不许!”墨九低声吼着,摁紧他的胳膊,心里已然清楚他受了重伤,但他不肯说破,她竟然也不想说——就好像谁也不说出来,这件事情就不曾发生一样。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

像小孩子似的幼稚着,回避着。

就为了得到一种自欺欺人的安慰。

她紧紧扯住墨妄束在腰间的手,吸了一口气,“不论怎样,我都要你践行谎言!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不讲理,若你失信于我,我不会放过你!不论你走到哪里,都不会放过你。”

“小九……唉……”

一声叹息,墨妄的声音越来越弱。

骏马在风中飞驰而过。田地,树木,一一从眼前掠过,他们已经走了老远,他的视线也愈发模糊,甚至快要看不清道路了。而后背上那支利箭,还在冷风中抖动着它的羽毛,耀武扬威一般狠戾地刺在他的身体里。

鲜血洒了一路,疼痛却慢慢麻木了。

墨妄闭了闭眼,用尽了力气,继续他未完的话。

“小九,你记住……在墨家的八位长老里,乾、坤二位长老资历最老,为人亦……”

“你住嘴!”墨九近乎粗鲁地打断他,一只手却想去摸他的伤,“你和我说这些做甚?我是钜子,哪里管得这些杂事?大事小事都要我来管,你这个左执事又做些什么?你不必告诉我这些,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好。”

“唉!”墨妄再叹一声,“你何苦?”

他们相处得太久了,彼此的性情又如何不知?

从墨九沙哑得几乎带了哭腔的声音中,他就明白她知道了。

是啊!他的小九,聪慧伶俐,若这样无知无觉,他又怎么放心离去?

“小九,现下不说,我怕没有时间了。”

“有的是时间。你还有一辈子呢。”

“我……”墨妄突然咳了一下,唇角溢出一丝鲜血,“我的一辈子,怕是……怕是快要到头了。”

“师兄!你不许胡说。你这么年轻,还没有娶妻生子,早得很——”

“小九,你听我说,好吗?”墨妄抬了抬手,似乎想要抚摸一下她的头,就像过去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可他没有力气,手在半空,又遗憾地落了回去,“乖,你让我说完……因为我是那么的,那么的怕你被人欺负。”

“师兄——”墨九终于忍不住了,泪水喷涌而出,“不会的,你会一直都在我的身边,不是吗?我饿了,找墨妄,我累了,找墨妄,我困了,找墨妄,我不论做什么……只要找墨妄就对了。你一直都在的,一直都会在的啊。”

“傻姑娘……”墨妄摇了摇头,想要阻止她观察他伤口的举动,可马匹疾驰中,他却因为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差一点没能坐稳,要不是墨九及时扯住他的胳膊,他就栽下去了。

苦笑一下,他无奈地叹息道:“你看,师兄也有没办法的事。坐都坐不稳了呢。所以,小九你得明白,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不管是陪在你身边的人,还有你已然习惯的事……”

不管墨九说什么,墨妄固执己见的要说。

终于,墨九也安静了下来,与他交换条件。

——暂时停下马,让她看看他的伤。

生怕后方有追兵,墨妄原本是不愿意做半点停留的,但墨九这个人又如何不固执?于是,两个人达成默契,找了一处隐蔽的树林坡地,他在冷冽的寒风中,用他微弱的声音向墨九交代墨家的事情,而她撕掉身上的中衣,在他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用以止血。

事无巨细,他从头到尾,一点也不落下。

墨九也安静缓慢,听着他,半点不出的听着他。

他说得很吃力,神色时而严肃,时而带笑,那张熟悉的脸近在咫尺,那熟悉的语气仿若昨天,可这时的他,却仿佛一个即将要远行的人,在用他独有的方式向她告别。

“咳咳!”

墨家的事,说得告了一个段落。

他似乎卸下了重担,神色轻松了不少,双目也微微涣散。

“小九,还有……还有一事,师兄当要告诫你。”

“师兄,你说——”墨九轻轻吸了吸鼻子。掩饰着自己的泪水。

“自古帝王之心,最是残忍无情。若有一日,萧六郎御极登顶,你也当防!”

在他的眼里,除了他自己,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让墨九永远的信任,就算如今可以信任,也不代表今后亦可以信任。而将来的将来……在她的将来,他再也不能保护。

墨九对萧乾太放心。

所以,他对此就不放心。

“小九,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

“我要你记住今天的话。”

“我记住了,师兄,我都记住了啊……”

“记住就好,记住就好……”墨妄喃喃着,手指慢慢摩挲着地面,一点点撑着一块石头,眉头深深皱着,“小九,你扶我起来……我想回兴隆山……看看……我们,我们的世外桃源……”

“好,我们回兴隆山,我们回家。”

“回、家……好,回家……”

将他扶上马,墨九侧身坐在他的前面。

冷风肆无忌惮地灌入她的眼睛,而她的泪水,疯狂地往外涌,怎么都控制不住。她泪流满面,双手紧紧抱住他,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却不敢重重依靠,只用她的力量,支撑着他的身体,像他保护她那样,紧紧地护着他,不让他从马上栽倒下去。两个人就这般依偎着彼此,任由冷风呼啸而过,任由天地不停变幻……

“呵……”

墨妄喉咙里,突然传来模糊的笑意。

此刻,靠在他胸前的她。

想来,竟是此生最近的时刻。

近得仿佛没有了半点距离……

这样真好。

虽然他教她对任何人都要有戒心。

可他记住,过往的有一段时间,墨九对他就曾满带戒心。

那个时候,他举方姬然为钜子,他与墨九一度生疏得宛若路人。

“小九,你那个时候……可是恨极了我?”

墨九清楚他说的什么事,摇了摇头。

“从来不曾。”

“也是怨过的吧?”

墨九没有否认,亦没有说话。

那一年的冬天,也很冷。那个时候的她,只有自己一人。墨妄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给她带来安全感的第一个人,她曾经满心感激地信任他,虽然在那个事情上,他谈不上背叛了她,可她当初确有一种被抛弃的悲伤……

墨妄选择方姬然,她感觉被全世界抛弃了。

其实这也从侧面佐证,他在她的心里,从来都很重要。

人的感情可以分为很多种。

友情、爱情,亲情,有时候,甚至自己都未必能分得清楚。

但不论哪一种情,有些人,是独特的存在,不可取代的存在。

墨妄就是墨九这样的不可取代,他的存在,不同于萧乾、不同于东寂,不同于完颜修,不同于她认识的任何一个男人。只要想到他有可能会永远的离开,死去,从此世上再无墨妄,再也看不到他阳光般温暖的笑容,墨九的心就像万箭钻心一般,痛,狠狠的痛,仿佛在油锅里煎熬——与当初萧乾不在,并无区别。

她怕。

她怕死了痛失亲人的感觉。

亲人。是啊,墨妄就是她的亲人啊。

“师兄……”她低低饮泣:“我以前是不是对你不好?是不是对你关心得太少太少了?我好像从来只有自己的事找你……你从来不提,我竟然也从来没有问过你,天寒地冻的日子,你冷不冷,你棉衣够不够穿,你的脚僵不僵,你练剑的时候,手冷不冷……我错了,师兄,我错了……”

“小九,别犯傻,你没错……”

“不,我错了!我知道我自己错了。我以为你会一直在,天亮了,睁开眼睛,你就会在。只要我想要找你的时候,你就会笑着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管我有什么要求,你都会替我办到……可我从来没有想过,没有想过……不,我不许想……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的……”

想到这里,她像是突然从悲痛中清醒过来。

“师兄,我们回龛谷,找萧六郎!”

说着,她横下了心,就要去抢墨妄手上的马缰绳,“六郎一定会有办法的。他是神医,不是吗?我怎么忘了,萧六郎会有办法的……他会有的。”

“不,不要!”墨妄固执地拽着马缰绳,坚持着不要她拉走,几乎咬着牙拼尽了力气,然后大口喘着气,一字一顿地呵斥她。

“回、兴、隆、山——”

龛谷什么局势,如今谁都不敢多想。

墨九本来就怀着身子,哪里还敢让她往阎王殿里闯?

可他固执,墨九一样固执。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