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舟原本对于‘家’的概念很模糊，可当他把行李箱里的衣服一件件挂到沈郡的衣橱里，当他把课本和练习册堆在沈郡的书桌上，当他把他们各种琐碎的用品紧挨着摆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又一眼就能看出屋里有两个人生活的痕迹时，他渐渐开始明白。

  家，不过是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的归属感，是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牵挂着想要回去的地方。

  尽管简舟的生活节奏并没有被打乱，看书、学习，在小区里遛遛奶茶和小馒头，去道馆练练跆拳道，一如往昔，明明哪里都没变，可就是哪里都变了。

  他上次来沈郡家的时候，只是借住，即使后来谈起了恋爱，潜意识里也总觉得自己是住在别人家里，终有一天要搬走。

  现在却不一样了，现在他住得心安理得。

  沈郡家离一中近，上学倒也方便，临近期末考试，简舟曾经让龙哥头秃的出勤率接连两周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百，可惜最终成绩却并不能让人满意。

  一中十几年的老传统，每次大型考试，都会直接在校门口宣传栏张榜，公布各年级排名前一百五的学生姓名和成绩。

  返校这天，简舟站在成绩榜前，脸色有些沉。

  排名第二，被第一整整压了3分，而且……第一是苏李，那个曾经诬陷过他和陈牧的假模范生。

  简舟之前很少认真学习，考前突击也总是为了应付差事，所以并不怎么在意成绩，可是，他这次难得刻苦了一个学期，竟然还不如之前考得好，多少有些受打击。

  他天生对文字和语言的理解有一点点缺陷，不然小时候也不会总听不懂别人讲话，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常生活倒是没太多影响，可遇上阅读理解这种作者本人都说不清道不明的题，他还是很吃力。

  似乎怎么努力都没用，再怎么用心去学，遇上下一篇文章，依旧一头雾水。

  简舟心中难免沮丧。

  围着宣传栏看成绩的学生越来越多，他垂下目光，默默退出人群，走了两步，突然被人不识趣地挡住了去路。

  苏李双手报臂，得意洋洋地看着简舟，说，“呦，这不是我们一中的小天才简舟同学吗，真巧，你也来看成绩啊？”

  苏李故意把声音扬得很高，吸引了周围大多数学生的目光，他便装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笑着问，“人太多挤不进去，前面的同学可以帮我看一眼成绩吗？简舟的就不用看了，想也知道是第一，毕竟是天才，唉，羡慕啊。”

  简舟抬眸，冷冷地扫了苏李一眼，说，“让开。”

  苏李勾了勾唇，站在原地没有动。

  “靠，牛b啊，李子，第一！”一个跟苏李同班的男生跑过来，揽住他的脖子，兴高采烈向他道贺。

  “运气好而已，我哪里能比得上简舟同学。”苏李说，“简舟同学，你当初说过，我学习不如你，打架不如陈牧，没资格跟你们做朋友，我可是一直把这句话当做至理名言，督促自己呢。”

  简舟一愣，他想了想，自己好像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但当时的前提是，苏李先骂了他，他才回了句‘你学习学不过我，打架打不过陈牧，哪来的脸骂我们？’。

  “李子，你脑子抽了，跟陈牧那种混子交什么朋友，不怕他带坏你啊？至于陈牧的朋友……呵。”男生翻了个白眼，讽刺说，“都不是什么好鸟，还有脸说自己是天才，连咱们实验班都考不进来，搞笑死了。”

  简舟懒得理会这种人，想要离开，绕过他们身边的时候，男生却不怀好意地猛一伸脚。

  还好简舟反应迅速，并没有被绊到，对于这种弱智挑衅，他不怎么生气，反倒破天荒笑了笑，对苏李撂下两个字，“智障。”

  耳边瞬间一片女生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天……活、活久见，简舟笑了吗刚才？！”

  “妈呀，也太好看了吧！”

  ……

  听见周围小声的议论，苏李目光阴郁，咬牙切齿瞪着简舟背影，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憋屈地难受。

  简舟丝毫没能注意到苏李愤恨的目光，背着书包一路快步走到班里，就看见他们班‘女魔头’智慧姐正笑眯眯站在讲台上，而教室里空无一人。

  “简舟，问你一个问题。”智慧姐说，“你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大家都在往校门外走，只有你逆流而来？”

  简舟早就意识到不对，心虚地点点头。

  “那么请问。”智慧姐保持着和蔼的微笑，“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简舟试探着问，“我迟到了？”

  “把问号去掉！”智慧姐指着手表，凶他，“九点了，你迟到了整整一个小时！”

  简舟无辜地问，“返校通知上不是写的九点吗？”

  智慧姐说，“通知上印错了，我们发现之后就第一时间在家长群里面通知了，我上次家访的时候不是把你妈妈拉进群里了吗，她没收到？”

  简舟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收到了，对不起，是我忘记了。”

  智慧姐看简舟脸色，意识到显然事情另有隐情，可她毕竟只是老师，学生不想说，她也不能硬去打听人家的隐私，犹豫片刻，她最终只拍了拍简舟肩膀，叹气，“算了，下不为例，下学期开学就是高三，按一中的惯例，开学第一周的周五放学后开动员大会，要求学生和家长必须同时到场，你给你爸妈说一声，让他们商量好谁来，提前腾出时间。”

  ……估计谁也来不了。

  简舟硬着头皮先答应了下来，离开教室的路上心情有点沉闷。

  偏偏有人就喜欢送人头。

  教学楼每一层走廊尽头都有个小小的杂货间，用来存放拖把扫帚等清洁用品，空间逼仄，没有窗户，关上门便是黑漆漆的一片。

  苏李叫了三四个男生，想使坏把简舟关进去。

  这种小儿科的手段，简舟早就经历了太多次，除了厌恶，内心毫无波澜，甚至都懒得打人，只在被推进杂货间时，顺手把苏李也拽了进去。

  木门‘哐’一声被狠狠关上，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屋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简舟眯着眼睛，凭印象里的位置，一把抓住苏李手臂，把他压到墙上，压低了声音威胁，“让他们开门。”

  苏李却突然浑身僵硬，短暂的窒息过后，蓦地爆发出一声惨叫。

  大概是因为简舟恶名在外，那几个男生听到声音，非但没敢开门，反倒害怕他出来报复，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男孩子身高腿长，挤在狭小的空间，几乎快要贴在一起，简舟能清晰地听到苏李那节奏不太正常的心跳。

  “闭嘴，吵死了。”屡次警告无效，简舟烦躁地捂住苏李嘴巴，问，“你有幽闭症？”

  苏李咬着牙不回答，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

  简舟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问，“好点没？”

  苏李牙齿打颤，发出‘咯咯’的声音，双手环抱住自己，想要缩成一团，却发现连蹲下的空间都没有，他气极败坏地冲简舟吼，“你他妈赶紧想办法开门！”

  简舟一脸冷漠，“自作自受。”

  简舟小时候被同学欺负关过小黑屋，在这种环境也不太好受，但相比苏李，他还是好很多。

  简舟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平息了一下情绪，忍不住问，“为什么讨厌我？”

  他其实很小就想问问那些欺负他的人，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讨厌他？是不是他真的有什么地方做错了，真的那么让人厌烦？

  可简舟做不到对那些伤害过他的人问出这个问题，也许是黑暗的环境平添了一层保护色，他竟然很冷静地问了出来。

  “我就是看你不顺眼，就是讨厌你啊，哪有什么为什么！”过度的恐惧让苏李哭了出来，带着浓浓的鼻音，嘶吼，“那你告诉我，凭什么你这种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整天那么多女生追捧！凭什么你这种人，随便看看书，就能考第一，就能抵过别人夜以继日的努力？！凭什么啊，不公平，我不甘心，我看见你就来气！”

  “你这种人的存在，根本就是对我们普通人的讽刺，让我觉得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个笑话！”

  ……现在是什么情况？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跟他嚷嚷不公平？

  简舟迷茫过后，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一种无力感席卷全身，连对那些施暴者的恨都变得无力且可笑。

  简舟也曾经非常想要个所谓的公平。

  可世上哪有真正的公平呢，人们总习惯从自己的角度想问题，说到底，有利于自己的，才是公平。

  简舟不想再纠结这些没意义的东西，他已经决定要走出来了，不管那些施暴者有什么冠冕堂皇的原因，他不想原谅，但他会试着放下。

  思绪飘得有些远，恍惚中，简舟猛然感到腰间一痒，苏李竟双手攀上了他的腰。

  除了沈郡，简舟并不喜欢被人碰，他触电般后仰，后背紧贴在墙上，狠狠甩开苏李的手，“找死？”

  “我……我害怕！”苏李声音颤抖，攥着简舟衣摆不松手，“你赶紧想、想办法出去！”

  有那么一瞬间，简舟恶劣地想，就让苏李在这待着算了，他活该。

  可简舟终究跟他们不一样，他做不到在别人的痛苦中寻求快乐和成就感，也不想用他恶心的手段去报复他恶心的人。